国产 人兽国产 人兽

一

韩东本年55岁，个子不高，戴一副眼镜，头发剃光了，像一盏有反骨的灯泡。他难以态状，因为你用来态状他这个年龄的男东谈主的那些话，一初始对他就是不适用的。他面目光洁，非常皱纹，身段孱羸。他的声息善良而牢固，带有江苏南部地区的口音。他在南京出身，八岁奴隶父母下放到左近的洪泽县，乡村履历组成他生存中“善良的部分”——与荣耀比拟，更亲近贫寒。不错说，咫尺的韩东是谦和的，与他抵挡，敏感，总想对抗的后生期间迥然相异。

2015年9月，韩东下了决心，要当导演。

很难分歧一个要道点或者重要性的本领，促使他从文体的谈路转向电影。2008年，导演贾樟柯筹备电影《在清朝》，邀请韩东撰写脚本，说这是一部“反武侠”的武侠片。那是韩东第一次写脚本，亦然他第一次和贾樟柯互助。他说研究一下，随后容许了。他们签了一份四个月的条约，预想是只写四个月，条约截止，他就跟电影没关研究了。他的心想在长篇演义上。

写完《在清朝》，他合计写脚本的嗅觉很好，惟有付出饱和的元气心灵和本领，就能完成。不像写演义时如临深渊，仿佛探险。之后几年他写了四个电影脚本，其中两个拍摄时更正太大，他就没签字。

在南京时，韩东到母亲的住处写稿。早上六点半从家动身，坐地铁到饱读楼的鸡鸣寺，拐入衖堂中的一栋老房子。责任不息至下昼，余力用往来信，接电话和约一又友晚饭。生存与写稿分开，像崎岖班雷同刻板，节沐日也不松懈。2010年秋天，母亲归天。他写了一首诗诅咒她。

2013年的9、10月间，韩东应邀前去法国，在那边驻村写稿。画家毛焰也在法国看展。他们相约在巴黎看博物馆。毛焰作念导游，一边看画一边聊，设身处地，相互皆很高兴。在去往另一处的出租车上，他们聊到了电影。他们有共同的写稿上的一又友，比如朱文、尹丽川、李红旗等，皆拍过电影。毛焰说，电影是另外一个圈子，相对比较复杂。话外另特地，他但愿韩东保持一个糟塌的写稿者的身份。

2015年，同在南京的作者曹寇正为一个电影技俩写脚本，故事改编自的确案件“呼格吉勒图案”。有个雇主心爱曹寇的演义，便提倡想跟投这个技俩，又说，曹寇你我方拿去拍电影也不错。一次吃饭，说到这事，韩东说，你我方拍电影，就玩一下，你要对这个东西负责的。回家后，他想如果有几百万我我方拍个电影行不行呢？他越想越合计不错。他就跟曹寇说，你跟阿谁雇主讲，韩东要拍电影，让他把钱掏出来。这过自后未果。

同庚7月，韩东的新长篇《欢乐而藏匿》在《成绩》刊载。刊载后，广州一位雇主买了他的演义版权，想投身影视业。雇主进展韩东在文体上的力量，怂恿他作念责任室。这事也未果。未果是常态，却令他产生幻觉，合计我方离电影很近。钱不在此处，别处也会有。

韩东电影圈的一又友未几，较相熟的是贾樟柯。他们是1999年果断的。其时成皆的诗东谈主杨黎、何小竹承包了峨眉电影集团的一份电影刊物《电影作品》，是咫尺《看电影》的前身。在成皆的民族饭店，他们开了一次“电影与文体研讨会”，诗东谈主韩东、朱文、于坚和伊沙代表文体界，电影界的代表是吴文光、陈凯歌和贾樟柯。韩东在宾馆的房间里看了《小武》，他合计，贾樟柯对电影的爱护和批判色调与我方对待文体的立场接近，因此精神上相互支援，产生共鸣。尔后间或研究。

2015年11月，韩东给贾樟柯发微信：我可能要拍电影，如果我拍电影你来当我的监制。贾樟柯回答，坚决缓助。雷同打单。

找钱花了十个月，直到2016年六月才敲定。第一出品方是峨眉电影制片厂，托的是诗东谈主翟永明的相干；第二出品方是成皆十诗东谈主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发起东谈主王敏、吉木狼格、何小竹，皆是韩东多年的兄弟；第三出品方是阿里影业，这是阿里电影A研究投的第一部电影；第四出品方是贾樟柯的西河星汇影业。陷于疲顿时，毛焰曾提议是否研究众筹？韩东不肯牵扯一又友，也推翻了。

把决心付诸活动，他才知谈前边的引路牌，好像一下子就能带他抵达电影的嗅觉，皆是舛讹的。“因为那些身分皆是不实的，等于从零作念起。既然主不雅的东西启动了，决定了，那也不可能腐臭。”

 

 

二

韩东要拍的电影《在船埠》，改编自他的同名中篇演义，写于1998年。故事并不复杂。三位诗东谈主送别另一位诗东谈主，坐轮渡，到长江北岸的车站坐车。饭后仓促，错了火车，只好复返南岸，淹留在小镇。在船埠上，诗东谈主们遭受流氓，两边起了冲突，折腾了今夜，直到天亮才离开。电影中，四位诗东谈主分别是丁子、王树、夏海燕和欧阳。

演义来自韩东的一次履历，这件事是的确发生过的，其中的诗东谈主也各有原型。电影又对演义加以更正，韩东说，就皆是虚拟的了。毛焰看过电影合计，丁子有点像诗东谈主丁当，王树有韩东的影子。电影中的夏海燕与另一位叫涂海燕的诗东谈主名字相近，仅仅改了姓。

1979年，韩东在山东读大学。父亲韩开国从下放之地召回南京，在文联复职。韩开国别名方之，是个作者，也曾和江苏的高晓声、陆文夫、叶至诚组织“探求者”文体社，在反右畅通中遭受批判。韩东的哥哥李潮随母亲李艾华姓，是南京市一册文体期刊《芳华》的编订。那年，方之病逝，韩东赶回南京参加父亲的葬礼。创立不久的诗刊《今天》正被世界各地的文体后生传抄，南京也不例外。李潮向他先容《今天》，他回忆阅读的感受，心神俱震，不可自拔。

80年代，诗歌风行。十年文革，似乎唯有诗歌能力安危创痛。诗东谈主被社会围着转，老是热枕壮志，仿佛明星登场。韩东先师法以北岛为代表的无极诗，经哥哥保举，在《芳华》垄断的诗歌比赛中获奖，一举成名。其时《芳华》世界销量70万份，编订部盖了一栋大楼，分给杂志社的职工。大楼馈送，犹如悲哀碑。

韩东因为在大学传播《今天》，被校方迤逦审查。春节，李艾华发回电报“母哭盼”，才得以回家。毕业后，他到西安教书，他称为“流配”，比拟北京，西安显得边际。在那边他果断了丁当，《在船埠》的原型之一——一个身高一米八三，“眼神如梦”的诗歌后生。

1984年夏天，他召回南京，在南京审计学院，咫尺的南京财经大学教马列。很快他就处在南京诗歌圈的中心。南京大学有诗东谈主涂海燕、刘立杆等，四东谈主同住一个寝室；东南大学有诗东谈主朱文、吴晨骏和于小韦。涂海燕别名小海，是南京大学诗社的社长，是个少年天才。14岁写诗，因为发表诗歌，免试进了南大。他一直与韩东有通讯，直到韩东回南京两东谈主才碰面。电影中，丁子与通讯却未始谋面的夏海燕碰面，内心喜悦，以为夏海燕是个女孩，却见到怀抱两只老母鸡，骑一辆大扛自行车的寸头壮汉，失意又不满。推行中，韩东也一心以为通讯的小海是个女诗东谈主，因为正在谈恋爱，就没赓续复书。没料想海燕取骄气尔基的诗，预想是与大海搏斗，绚丽勇敢。

1985年，韩东去北京见到了北岛。他先到，北岛和同业的翻译随后进门。北岛戴了一副眼镜，刚进来时镜片是黑的，坐了一会才变透明，能看见眼睛了。北岛话未几，正准备放洋，翻译在向他解释一张机票。北岛问他，有莫得新作？不错保举发表。韩东就把《关联大雁塔》给了他。他还是初始开脱《今天》所代表的诗歌写稿，所谓“弑父情绪”，但见到文体上的“父亲”仍然兴奋。小海紧记，转头后韩东跟他说，真好。小海问，什么真好？他说，见到北岛的嗅觉真好。他解释，北岛因为放洋一直在盘问一张机票，诠释他对待事情很看重。

那年3月，韩东提议创办的诗歌刊物《他们》出刊，这本刊物代表了第三代诗东谈主对《今天》的反叛。第一期的作者中有小海、丁当、韩东和云南的于坚，也刊载演义，作者苏童别名叫阿童。第三期，韩东写谈：“在今天，千里默也成了一种风采，咱们不会因为一种风采而千里默，咱们永久认为咱们的诗歌就是咱们最佳的发言。”

诗东谈主刘立杆第一次战争到韩东的诗是在南大华文系迎荣达晚会上。校园里，无极诗就像流行歌曲，男孩心爱北岛，女孩心爱舒婷。晚会上，涂海燕持着刚刚出刊的《他们》，会堂上方一束追光打来，他说，“这就是中国最佳的诗歌”，然后从韩东初始，念了一串名字。接着，他朗读了丁当的诗《临睡前的少量忧想》。会堂下面，华文系师生哄堂大笑。他们合计这根底就不是诗。

刘立杆还莫得写诗。他通过小海果断韩东。韩东24岁，在教书，住在瑞金北村。刘立杆18岁，常去韩东家蹭饭。那时莫得电话，临时起意便往对方家闯。韩东不在家，他就坐在地上等，一次饿着肚子等了四个多小时。韩东家有两个房子，通常东谈主满为患。一边房子坐着南京土产货的，另一边坐着外地来的，议论诗歌，也议论熟悉而清新的生存。他想，原来一个诗东谈主的生存是这样的，有许多一又友，许多往来，有间我方的房子，念书、生存和写稿。生存好像多了一扇门。

飞腾很快往常。90年代，特区确立，全民做生意，市场经济来了。1988年，《他们》第五期出刊，然后中断。年青诗东谈主或从学校毕业，或结婚生子，面对营生的压力。“通盘90年代诗歌往里面走，愈加个东谈主，和外界的呼应越来越少。如果说80年代诗歌契合着期间的眉目、期间的节奏，到90年代，诗东谈主共同地转入到不太吵杂的、寥落的、平淡的轨谈上去。”刘立杆说，“它不可能再成为国度和社会生存的中心，诗歌怎样能成为中苦衷件呢？”

1993年，韩东辞掉责任，专事写稿，成了无业。那时，他创作的中心正从诗歌转向演义。生存上不是蛟龙得水，却相当解脱。1991年，画家毛焰从中央好意思术学院毕业，到了南京。和北京的强烈相背，南京懒散，粗笨，像个虚无之地。果断韩东、朱文等东谈主后，他嗅觉异类，他们看上去太普通，以致卑微，“和艺术圈有点不同”——除了写稿，就是打牌，喝酒，和恋爱。“粗陋地说，就是保持各自的空想，咱们毫不会装逼。”

当年，文体后生提升的蹊径相当死板。先在一些有影响力的文体期刊发表作品，比如《成绩》、《东谈主民文体》、《花城》、《钟山》、《民众》等，新东谈主一般先发短篇演义，得回编订关注，诚意邀约，再发。一段本领后，短篇酿成中篇，中篇再酿成长篇。加入作协，吸纳为专科创作组，提升之路就此完成。

韩东写了几年，已有建立。《成绩》刊登过五次，《演义月刊》刊登过两次，也得到文体奖项的敬重，提名了“鲁迅文体奖”。惟有矢志不渝，就能完成提升。然后呢？他想，大致是像别东谈主那样，摇身酿成“专科作者”，得回多样实惠利益，开笔会，参加作品研讨会，“在文体馆的大花瓶上刻上我方的名字”。

1998年，他和朱文发起“断裂”，向世界73位作者分发了一份问卷，径直对文体体制提问，被辩驳家称为“20世纪末中国文学界的一次事故”。韩东在著述中写，写稿还是到了一个关隘，通盘文学界正虚位以待，惟有向在座的敬酒问候，便能坐下与他们分享名利的盛宴。

那是“震怒的后生时期”，像刺猬，尖锐又病笃。“举个例子，参加文体会议，轮到他发言，他眼睛望着天花板，初始批判，说完掉头就走。他说他去市场买牛仔裤，走进市场就合计极其不沉稳，我陪他买过好几次衣服。”刘立杆描画那时的韩东，在目生东谈主眼前“容易病笃”、“敷裕挫折性”。

《在船埠》的电影脚本中写：“本领为2000年傍边，世纪之交，夏天。”船埠上的诗东谈主被设定为中年。丁子来自深圳特区，穿戴斯文，36岁；王树是大学解释，心爱谆谆诱导，42岁。诗东谈主行事并不张扬，行走坐卧与商人中东谈主无异。但精神慷慨，被小镇的流氓纠缠，千辛万苦千辛万苦人困马乏。在一篇导演叙述中，韩东写：“咱们遐想的诗东谈主皆是不太推行的东谈主群，如果咱们这样解析了，那么小镇就代表了一种推行。非推行的诗东谈主倏得到了一个很推行的小镇，遇上了一连串的事情，发现推行比非推行愈加非推行。”

 

 

 

三

《在船埠》的拍摄地点在湖北黄石。2015年12月韩东和制片东谈主李明阳在武汉碰面，就去看了景。看完景之后，韩东又改了脚本，才定了稿。

李明阳28岁，先作念的演员，2010年转作念制片东谈主，成立了我方的影视公司。他学佛，终年茹素，待东谈主接物有与年龄不格外的周全，看起来值得相信。韩东本但愿他演电影中的“夏海燕”，他操心无法兼顾，改演别称保卫处的干部，戏份少。2011年由他制片的第一部院线电影《荒诞的蠢贼》被《后生电影手册》评为“最令东谈主失望中小本钱影片”，得了“金扫帚奖”。当选的电影东谈主耻于领奖，办了三届，没东谈主参加。他去了，领了奖，还念了一封谈歉信。

2013年，他转作念文艺片，担任《照见》的制片东谈主。《照见》的导演叫乔好意思仁波切，是活佛第九代投胎。电影在包头拍摄。开机前三天，资方撤资，剧组一分钱莫得。他怕军心不稳，影响团队士气，没敢表示，包括导演。白天在片场装雇主，晚上飞北京找钱，第二天早上六点再飞且归。最苦难的时候，一个东谈主在房子里号啕大哭，斥责我方，“电影对我有那么迤逦吗？作念一部艺术片有什么呢？”非常恨我方。扛了一个月，赶在剧组兑现前筹到80万，高欢娱兴地回到包头，顺利兑现。

经东谈主先容，他和韩东通过几次电话，阐发加入《在船埠》。2015年12月，因为《照见》，他得回华语后生影像论坛年度新锐制片东谈主奖，在武汉领奖。春节后，他伴随韩东找投资，从苏州到武汉到成皆，波折过20多家公司。他合计这是常态，新导演找钱从来皆很困难。

李明阳把《在船埠》的范围定在了一千万。活动是贾樟柯提倡来的，“必须达到国际上刊行的工业水准”。主创团队皆不是新东谈主——摄影领导刘勇宏，是《盲井》的摄影；好意思术领导白昊，是《万箭穿心》的好意思术；音乐领导林强，给贾樟柯和侯孝贤作念电影配乐，最近的作品是《聂隐娘》。对投资方而言，《在船埠》最大的劝服力是参预电影节，得回国际市场。

2000年，韩东密切的写稿上的一又友朱文离开南京，去北京拍电影。从此写稿中断，有如多谋善断。和韩东相似，朱文先参与编剧，前后给章明的《朝云暮雨》、张元的《过年回家》写了脚本。他的第一部电影《海鲜》莫得过审，处于地下，咫尺在网上也难觅身影。

2006年，作者尹丽川完成电影处女作《公园》，提名金鸡奖。2000年，韩东是文体期刊《芙蓉》的编订，开了一个栏目“重塑70后”，作风先锋，发掘了许多有后劲的新锐作者。尹丽川的来稿被他接收，刊登在《芙蓉》上。从此步入文学界。有一天，一个女制片东谈主找到她 ，说有一个专为女导演而设的电影研究，除了她，纳入研究的还有记录片导演杨荔钠和王芬。她写了故事大纲，对方合计舒心，就拍了，范围定的二百万。那时市场还很不练习，原定的十部研究，只拍了三部，就流产了。尹丽川认为，演员拍电影有资源和行业教养，而作者有我方的刚烈，就是脚本，创意，和抒发。

“今天这个期间，电影离写稿的东谈主太近了。身边写东西的东谈主分分钟搞电影，参预电影系统。写着写着演义可能哪天就约稿写一个脚本。况兼他们一战争就不是打杂的，不像别的行当，他们一上手就是电摄影当致命的形状，就是编剧。”导演张跃东说。2007年，韩东出演了他的电影《下昼狗叫》，是地下拍摄，参加的皆是他的作者一又友，韩东、于小韦、楚尘和顾前。此次张跃东是《在船埠》的奉行导演，在片中演一个流氓，出场就被碎玻璃渣破了脚。

中国正有越来越多的作者转型成导演。电影好像一齐光环，悬于头顶，令作者精明。2013年，郭敬明将我方的同名演义《小期间》征战成电影，到2016年拍了四部；2014年，韩寒导演电影《后会无期》，2015年景立亭东影业；2016年12月，作者张嘉佳导演的电影《摆渡东谈主》上映。这些作者有个共同点，皆出书畅销书，在史籍市场有大宗粉丝追捧，自然具有票房命令力。

市场正以翻倍的速率彭胀。2010年，中国电影全年的总票房在100亿傍边，到2016年，电影票房还是增长到457亿。主要的原因，李明阳说，一是院线加多，二是不雅影东谈主群从一线城市扩展到三四线。在中国，影院还是成为低端耗尽，全民耗尽。

比拟类型片，中国的艺术片市场仍显低迷，体量较小。2016年5月，制片东谈主方励为加多《百鸟朝凤》排片，不吝下跪。新闻报谈后，票房从300万增至8000万，制造了例外。同庚上映的《路边野餐》票房约600万，《长江图》约300万。唯独的黑马是2014年的《白昼人烟》，得回柏林电影节的金熊奖，票房冲破1亿。

李明阳认为，文艺片的诉求是但愿得到艺术上的招供，得回个东谈主建立感，不仅限于票房。“2010年我初始作念制片东谈主的时候，民众对文艺片视而不见，连聊皆不带聊的。这两年民众聊到文艺片，会有东谈主来投资。也不可说找钱容易了，起码比前几年好了不少。有些东谈主有了诉求，但愿在获利之余得回名誉。我少投少量，投个一二百万，如果获奖，买个名誉挺值的。”

韩东但愿《在船埠》能够在电影节有所斩获，因为拿奖就是牌照，第二部电影找钱就肤浅了，“中国东谈主认这个”。他也筹划过最坏的结局，“如果此次颗粒无收，我就且归写稿。”

 

四

从2003年的《扎根》初始，每两年，韩东就会写一册长篇演义，以保持创作的情景。韩东的演义细心东谈主之相干的可能性。《在船埠》里，诗东谈主跟着东谈主群流动，每到一处，就加多了相干的省略情。如果不去此处，又会发生什么？早期，他的演义作风残忍，瘦硬，抒怀不动声色，偶有喷薄，仍不失克制。历久写诗，他对语言反复臆度，削减，像剃了枝节的竹竿。2015年夏天，他写完《欢乐而藏匿》，一共写了六本。

一朝参预写稿，他很少待客。平时，他有耐性，况兼健谈，心爱讲段子，也会倏得严肃起来，坦率抒发不雅点。饭局上，有东谈主加入，有东谈主离开，东谈主群从一个场合震动到另一个场合。他能相持到终末。长篇时，饭局尽量减免。最早，一稿写完， 他将初稿打印出来，动作备份，然后删掉电子档，复写一遍。再在此基础上修改，写第三遍。从修改到请托，历时半年。他承认我方有免强症，尤其是对待诗歌，反复修改旧作。拍电影前，他指示我方克制住这个倾向，迤逦的是作念完。

近几年，韩东的演义变得松弛，比拟叙述，更工于故事，似乎刻意调低阅读的门槛。一又友开打趣说是好意思东谈主多吃了几口，莫得那么瘦了。从2010年的《知青变形记》初始，韩东的演义创作从基于本身教养转向糟塌的虚拟，粗陋来说，故事性更强了。他认为这是两种不同标的的写稿，无高下之分。他不认为这就是所谓的严肃转向庸碌，因为并不处在主流的中枢，备受贯注，引起了震荡。“忽明忽暗”，他说，“是最佳的情景。”

电影筹备的通盘流程，毛焰一直在旁不雅察。《在船埠》的片名是毛焰提的。初始传奇电影称号不可用繁体，写得不爽，简体字不颜面，亏损韵味，尤其是“头”字。他打电话给湖南省电影频谈的一又友，问详情不可用繁体？一又友说莫得明文递次，发了几个片名，《长城》的长、《罗曼蒂克衰一火史》的罗，皆用的繁体。于是改成繁体写。写了许多遍，分别从中挑出他舒心的，一个字一个字集成了“在船埠”。

他们住得近。毛焰的画室在南京市滨江公园近邻的一座院子里，隐在一条公路旁，住的多是艺术家。从院门进去，穿过一个篮球场，上一截台阶，排闼即是画室。画室空旷，像大仓库。有些画放在地上，靠着墙，皆是东谈主的肖像。那些画很非常，自在，渺小，像从另一个世界走来。

韩东频繁去他的画室吃饭，然后就是长本领的聊天。2008年，他参演朱文的电影《小东西》，单纯是一又友间的相互帮手。艺术圈就流传，毛焰转向电影了，要演戏了。“这两年，电影倏得又热了，东谈主们嗅觉这些作者又初始趟这蹚污水了。我固然不但愿韩东趟这个污水，他动作一个糟塌的写稿者，清清爽爽的多好。”

一次话语。毛焰相当径直地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要拍电影？”他想阐发。他们说了许多，包括对自我的判断，写稿上的空想，和推行层面的机会。“可能有种写稿上的疲顿”，韩东说。毛焰说，“怎样可能莫得呢？我也有。但我无视这个东西。”他想，就像像武侠片放的，哥们受伤，得推背庆幸。

毛焰合计韩东提到的疲顿感相当的确，“时常倾尽全力作念一件事，咱们我方对这个作品有额外的期待，或者不是那么如意，这种热枕很普遍很的确，以致恐怕候是必须的。这个东西反过来会影响咱们本身，某个层面上自我怀疑。问题不在于作品，而在于咱们对作品的立场。以致于我画了一幅精品，说真话这个东西很可悲，很乖张，我皆不可决定我咫尺这件作品的庆幸。”对创作者而言，永久莳植在一个边界，最终要面对一个问题：如何克服我方虚妄的研究？

他把韩东看作念精神上最迤逦的一又友。1997年，韩东履历了一场失败的恋爱。他相当苦难。整整半年，忧郁，失眠，躯壳的皮肤发炎，被他挠得瘢痕累累。毛焰在一个饭店见到他，“煞白”，“瘦骨嶙峋”，却“很好意思”。他给韩东拍照，画他的肖像，取名《我的诗东谈主》。毛焰说，画画的时候，通盘东谈主咔，像千里了一下。

他称韩东是“羽士”，笔耕不缀，情景牢固，像谋了一份写稿的职。十多年前，毛焰爱好网游，夜里和学生相约去网吧打帝国，打到早上七点多。有两次，他截止战斗，走在回家的路上，遇见韩东背一个包，在等公交，正要去他姆妈家写稿。张跃东说，韩东在责任上以耐性和持久见长，这是他本性里的所长，“他比较有韧性，能相持。咬咬牙，我方内化掉许多问题，包括自我的均衡感，承受压力，对他来说是自然的作念一个导演的很棒的潜质。

拍摄前，主创开会，问韩东能不可找些电影类比，想要哪种作风，演员应该看什么样的扮演，有个参照。他反问，“正因为我认为我能够拍出不雷同的，我才会拍电影，如果认为我能够拍出一个雷同某各人，哪怕是高等的东西，那我干嘛要拍？”

他解释，“从客不雅上讲我可能我对电影史不了解，主不雅上我也不肯意受到这种了解的影响，还有一个最根底的，我不是一个那么喜爱电影的东谈主。我喜爱电影的制作部分，和写稿的流程十足不同。能把一个东西从无到有，调治多样资源，和不同的忠良打交谈，这个履历我合计相当好，有预想。后头如果有反响，联贯荣誉，成为社会绅士，我皆莫得酷好。”

 

女同t

 

 

五

我最近一次见到韩东是在北京通州的一个电影园区。那是本年1月，《在船埠》还是参预后期，刚刚作念完初剪，送了柏林电影节。他住在园区的一家货仓，下昼两点去编订室，到晚上十少量，累了就吸烟，十足处在责任的情景。

投完柏林后，《在船埠》有一场里面放映，在后期公司的会议室。约十来东谈主，散坐在桌边，有出品方，制片东谈主和两三个一又友。韩东也在。截止后，他问不雅感，多是奖饰，说不像是处女作。韩东抽着烟，自我总结，“缺憾许多。咫尺来看，这电影的品性是没问题的，质量是好的。我说这个片子怪样貌，买卖片和艺术片皆不沾，反而可能有异质。”

2016年6月，我和韩东碰过一次面，在成皆。那时，他正在为电影甄选演员，七月就要演员培训。6月19日，成皆十诗东谈主影视公司开张，搞了一场发布会。总司理王敏认为诗东谈主具有创造力，遐想力，和热枕，为什么不作念电影呢？他向我解释，“十诗东谈主电影投资的电影一定是诗东谈主作念编剧、导演或者监制。我强调的IP价值不是明星，不是范冰冰或者李冰冰，明星不错蛊惑票房。关联词咱们的电影是诗东谈主，它亦然IP价值。”

《在船埠》是十诗东谈主电影公司投资的第一部院线电影。韩东和贾樟柯参加了发布会。贾樟柯各地跑，是韩东生死拉来的，标明，“不是我吹过劲，他的确高兴当我的监制”。

后几天，我皆在剧组见到他。四川的诗东谈主吉木狼格在成皆荒凉的平乐古镇拍《借客》。他第一次作念导演，范围不大，属于集结电影，算是试水。一又友们去探班，多坐在辽远，聚了闲话。韩东在监视器旁不雅察，神色严肃，好像是他在拍电影。如果有东谈主不留心坐了导演的椅子，他就呵斥那东谈主，除了导演，这椅子谁也不可坐。

2016年8月14日，《在船埠》在黄石开机。正本定的六月，不虞黄石发了六十年不遇的激流，雨水连绵，吞并了船埠，全镇的东谈主忙于抗洪救灾。雨停了，剧组开工，就是高温。亦然六十年不遇，地表温度朝上五十度，气温居高不下。到9月22日兑现，全剧组一百五十来号东谈主，加在一块，瘦了一千多斤。

开机宴，请剧组吃饭。导演韩东穿戴T恤衫，牛仔裤和新百伦球鞋，站在台上，看到下面宽阔的宴席，合计像和电影办了一次婚典。他瞄准发话器，“此刻的心情，虽骨寒毛竖，但势在必得。”

困难相继而来。《在船埠》的故事发生在今夜，也就是12小时之内。40天拍今夜的戏，得接戏。有的东谈主拍第一场戏时有些胖，天热，出出汗，就瘦了；还有的，刚进剧组，皮肤清白，暴晒后，黑得像炭。江水亦然，时涨时退。有一场戏发生在船埠的值班室，戏中前边半小时和后头半小时，河床高度收支好几米，只可朦胧掉。

圈里有句行话，剧组是江湖黑社会，导演就是土天子。用强力能力把控得了景色。令李明阳印象长远的是，韩东相当拒接。他从不在片场骂东谈主，没说过一个脏字。剧组开会，韩东倒坦诚，“我不懂，我是第一次拍电影，但愿你们帮到我，给到我看法。”有点像李安，“你示弱，别东谈主就来帮你”。

最困难的是膂力。剧组多是年青东谈主，尤其干艺术电影的，预算少，多样冗忙的生存皆体验过。韩东上了年龄，和同龄的一又友比拟，他没患过大病。唯独的病痛是偏头痛，雾霾时就发几次，得吃止疼片。他有打坐的习尚，在南京，一个礼拜打坐两到三次。如果每天相持，就容光高兴。在剧组，他就靠打坐守护膂力。每天约半小时，再寝息。

作息老是乱的。拍日戏时，早上六点出工，拍到凌晨两三点；拍夜戏，就倒置了，下昼五点出工，拍到凌晨五点。夏天夜短，一场戏打灯光花两个小时，比及好意思术、制景、演员走位全部配合好了，约能拍上三四个小时。

有段本领畅通拍夜戏，十多天看不到日光。白天和夜晚浑浊了，闭眼是清晨，睁眼已入夜，月亮在天上挂着。他被折腾得既累又虚无，合计世界在飘，“每天在干嘛作念这件事？”监视器里，丁子和王树也被围困。船埠喧闹，诗东谈主在众生中，躲不外。

《在船埠》的赶走，王树和丁子终于离开船埠，丁子有惊无险，赶上天亮前终末一班轮渡，南下深圳。他们相互告别。夜色漠视，天就要亮了。

 

 

— — E N D — —

题图：《在船埠》拍摄现场，地点为轮渡客运站值班室

系数图片由被访者提供。